我總是想起你,隨時隨地。
我總是夢見你,緘默不言。
我一直很后悔,后悔那個時候沒有回去。反復地后悔,心被后悔反復地啃噬,一點點地空。
想起那天聽見噩耗,有點慌,有點不可思議,你怎么可能走了,我的外婆,我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,以為你會一一直看著我,一直一直。
也許是相隔得太遠,所以這個噩耗好像又有點虛假,家人說上學呢,太遠,別回來了。于是我便真的沒有回去,只要我不回去,只要我不看見,只要不親眼看見,那么,外婆就好像會在家里等著我,一直一直。所以,我真的沒有回去,后來放暑假了,我沒有回去,后來過年了,我還是沒有回去。后來我回去了,可是我想不起我是什么時候回去的。
因為我沒有回去,所以外婆的死訊總是那么虛假、那么縹緲,好像只要我用力一-揮手,就能把這噩耗擊碎。只要用力,只要再用力一點。
可是,回去后還是看不見外婆,我永遠也看不見她了,除了夢里。
我總是會夢見她,不管白天是不是想起過。我很高興,講給母親聽,母親說你不要害怕,她是你外婆,不會傷害你的。我當然不害怕,我很高興,我更希望外婆能跟我說說話??墒窃趬衾?,外婆一直一直緘默不語。
我很內疚,因為我沒有回去,不管有多少借口,都只是借口,我沒有回去,我對不起她。所以也許她不跟我說話是應該的。
想起小學初中高中,時光是那么緩慢又漫長,好像永無止境,好像身邊的一切都永無止境,可是,從我離開那個小鎮(zhèn)后,永無止境的時間就像被上了發(fā)條,只一恍神,就是一個星期沒了,現在的一個小時只有那時候的一分鐘。而我在長大,我的長輩則在老去。
后來奶奶也故去了,我經歷了全過程,從發(fā)病到火化。又一個親人遠離??墒俏乙恢痹谒磉?,我很傷心,可是我在盡力地做事,跑前跑后,也陪著父親哭泣,也拉著爺爺的手安慰。在做事的間隙,就在奶奶的棺前燒紙,直到火化下葬。
原來人是會死的,原來除了電視上除了別人家,自己的親人也是會死的。
于是更加糾結我那個時候沒有回去。我沒有像對奶奶那樣對你,沒有侍病床前,沒有臨終哭喪,沒有靈前燒紙,沒有扶靈,沒有送葬...最疼愛我的外婆,我沒有為你做這些,并且,再也不能補償!
我的外婆,我總是想起你,我知道也許你不怪我,也許親人都會安慰我,也許朋友都會讓我不要這么自責。可是,可是!我沒有回去!我沒有回去!我對不起你,并且再也再也不能補償!
我的外婆,這幾年,我總是想起你,我總是夢見你,可是,你總是不跟我說話。
我的外婆,人死了,就什么都沒有了,我只能跟母親談論你。